江都是江苏省扬州市下属的一个区。1994年撤县设市(县级市),2011年又撤市设区,并入扬州市。我本不是江都人,可有缘的是,江都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(老公的家乡)。扬州因历史旅游文化而声明远扬,而江都区,与传统意义上的扬州并无多少关联。江都区的历史美誉,主要与新中国成立之后当地所取得一些成就相关。比如,这里是南水北调工程东线的起点,也是首批被江苏省政府命名的有名的“建筑之乡”。
近些年回去,我发现江都区和很多县级市一样,变化最大的是修建的楼盘慢慢的变多。走在路上,一眼所见的都是各种林立的楼盘。拔地而起的商业楼盘背后,隐含的是当地地产市场的日渐饱和,这也代表着当地建筑行业的发展空间在日渐减少。今年过年回去,我发现这样的情况变得尤为突出。以当地最大的建筑集团为例,其官网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2023年营收为365亿,同比营收增长才12亿,增速仅为3%。当地人调侃,这样的增速都没跑过6%的通胀率。对于建筑行业的中小企业而言,情况更不乐观。首先,行业发展空间日渐萎缩且竞争日益激烈。一方面,建筑行业的发展不景气使得作为中下游的中小企业回款难度增加;另一方面,同行大企业的不断进驻减少了中小企业在当地可分得的存量市场。另外,随着政府对经济高水平发展的重视,中小企业所要应对的正规化监管也在日渐增多。这三个因素的共同影响,使得建筑行业里中小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日渐艰难。
债务的拖欠和催讨是企业和市场运作自我调节的一个客观机制。然而,在行业总体的发展并不乐观的情况下,债务的拖欠会更为严重,而企业的回款也会随之变得艰难。与历年相比,江都区今年建筑行业的债务拖欠情况更明显。“讨债难,还款难”成为一个大家都比较关注的话题。
A总是江都区头部砼业公司的二把手,他每年年底的重要工作是追讨客户回款。A总表示,对他们公司而言,今年讨债格外难。去客户公司,那里的办公室,会议室的门全都紧锁。他们根本找不到人,都没钱还款。大年二十九当天,他在去接自己儿子回家之前,才从一个客户家中“空手”出来(没追到款项)。从接到儿子到回家的路上,他也一路忙着接电话,打电话催款。
比如,他们和一个客户签订了总包3000万的合同,按合同约定,对方须在2023年的9月前支付80万款项,2024年春节前支付200万。可是直到大年三十,对方才在A总提出如果一分不付那就按法律程序走的说法下,支付了50万。据该客户所言,这50万是他和亲友们借贷的,剩下的欠款只能之后再进行支付。
A总他们的公司,作为建筑行业的原料供应方,负责为各个建筑施工方提供混凝土。他们讨债的难易程度取决于上游地产公司的营收情况。可是,当地的房地产市场已趋近饱和,中产家庭平均一对夫妻持有一套房产,父母一套、子代小家庭一套。之前网络上全网热议的“江浙沪独女”,确实是当地一些家庭物质条件优渥的体现。
比如,两名本地的独生子女结婚,他们不但可以持有自己的一套房,未来还可以持有双方父母的房,有些更不可思议的是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的房产。少数条件更为优渥的家庭,除此之外还持有一两套投资房产。因此住房在当地难以形成新的增长需求,市场逐步趋于萎缩。A总的这名客户,正是因为公司经营业绩下滑,自己手上仅有的现金流只能先去偿还银行贷款。他本来计划先还贷再继续借贷,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。
当然,并不是所有的项目回款难度都那么高。对那些刚投入的一期项目,收款难度与二期和三期相比要较为容易。如果一期的项目收款就出现困难,自然会影响供应方后期的工作执行和配合程度,进而影响整个工程的执行效率。为了尽最大可能避免发生这样的情况,一期工程的追款会相对简单一些。
江都区的中小企业还逃不过大企业进驻带来的竞争压力。据A总描述,本地行业里中小企业整体业绩下行。在全国市场趋于饱和的情况下,外部的同行企业也下“基层”抢蛋糕,外来的建筑企业慢慢的变多,基本占据本地建筑市场的半壁江山。地方中小企业面对这样的大规模的公司,在项目招标、资金管理等方面,均不存在竞争优势。
其中一类大的竞争企业,是本地人在外省创建的企业回归抢占本地市场。江都区在集体时代是全国有名的建筑之乡。正如当时的温州人到全国各地承建项目之后留在当地发展一样。江都区在集体时代各个镇办企业的建筑队也前往深圳、湖南、湖北、上海多个地方承建工程。这些集体企业转为私有制之后,当时一些建筑队的队长就留在当地成立公司继续发展。
近些年来,这一些企业为了在日渐激烈的建筑行业中寻找新的生存之地,陆续返回家乡抢占新的下沉市场。当然,地方政府为了进一步促进经济发展,也出台多项优惠政策吸引这些老乡企业“回家”。比如,一名当地人在上海打拼发家之后,在上海成立了集团化公司。这两年该公司回到江都,重新抢占当地建筑市场。
在许多县域,一些传统行业往往经过从野蛮生长到正规化的经营,这是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。在江都区,B总的经历体现了这一转向。
B总曾是当地有名的货运行业个体业主,现在却成为了一名搅拌车司机。2017年前,B总曾经营了4台吊车、1台搅拌车,养着自己的一个小车队。B总的父亲是集体时代村里运输队的队长。村集体企业转制时,B总的父亲便牵头将村里的运输队买了下来,且因他们所在的村庄位于河堤边,村里通过租赁河堤土地进行招商,成功建造起了一批造船厂。村里和这些造船厂谈判的条件之一是,一定要使用本村的运输队伍。B总家就顺势成为为这些造船厂提供材料运输的乙方。
B总说,2002年左右,吊车一个吊臂一上一下便可获得2000元的报酬。至2010年时价格一度涨到了约4000元。他名下的搅拌车,每年亦可获得10万元左右的收入。当时B总的日常工作只需要负责车辆的调度和定期结款,是当地令人羡慕的“大款”。
和很多个体业主一样,当时B总的经营是粗放模式的,既没有注册公司,也没给吊车上牌。考虑到吊车就在船厂中工作,无需上路。他们通过不上牌的运作方式,“规避”掉了每月需要缴纳的约2000养路费。这实质上是一种非正常的经营形态。2017年,当地很多不合规的船厂被关闭。而那些合规的船厂,则逐步搬迁转移。由于B总的吊车缺乏资质和牌照,既没办法正常上路到其它地方从事运输任务,也没办法进行转卖,最后只能忍痛当成“废铁”变卖。原价40万一辆的吊车,变卖“废铁”后一辆只卖得4万元。后来B总只能到一个中小企业上班,可是发现上班所得收入还不及给雇的搅拌车司机开出的工资。于是,他便辞掉工作,全职做起了搅拌车司机。市面上像他这样的个体业主,正逐步被正规化的运输公司替代。市场调节出现的“灰色”地带,快速被时间修正了。
中小企业因行业发展不景气而产生的债务负担,因竞争非常激烈而面临的挑战,以及从粗放转向正规必须承担代价,都是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。一些中小企业,以及那些通过非正规手段获得特殊存活空间的小个体户,无可避免会被市场淘汰。同时,我们也应该看到地方中小企业的存在,除了经济发展的功能之外,也具备极其重大的社会保护功能。
江苏等东部地区的中小企业,一直是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他们聚集在市镇地区,不仅是地方政府的重要税收来源,也是地方民众的主要就业市场。当地很多农民在上世纪90年代便不再种地,转而前往这些中小企业打工,实现了离土不离乡的工作和生活模式。大规模的公司和科技公司与中小企业相比,生产力更高,业务流程更加科学和规范。然而,这一些企业对于就业人员的要求也将更高,对本地就业人员的吸纳程度则偏低。那么企业和地方社会之间的融合度将会促进降低。因此,保护和支持中小企业的发展,某一种意义上就是在保护地方社会。
对于政府而言,一定要做好三个方面的工作。首先,对那些有潜力转型的中小企业,可以在融资和技术方面提供对应的帮助,助推这些中小企业平稳度过转型危机。据我所知,一些具有自己实验室的砼企业,因对材料的成分和市场使用情况较为熟悉,具有往环保企业转型的想法,可找不到对应的资金和技术支持。
另外,对那些注定要被淘汰的企业,政府在政策上要给足缓冲期,帮企业解决好失业人员的安置和赔偿问题,避免造成大的社会问题。
最后,政府既是市场监管主体,也是公司发展的服务主体。在监管企业的同时,要最好能够降低给企业增加负担和损失。比如,能更加进一步优化和合并现有的监管流程和要求,从现在的几个部门分开检查改为同一天检查,进而减少对企业的生产时间和精力的占用。而对于中小企业主而言,努力谋求转型和正规化发展将是他们唯一的出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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